「你知道怎样才能见到美人鱼吗？你潜入海底，那里的海水不再是蓝色， 天空将变成回忆，你躺在寂静里，待在那里，决心为她们而死。只有这样， 她们才会出现，她们来问候你，考验你的爱。如果你的爱够真诚，够纯洁，她们就会和你在一起，然后把你永远地带走。」

        —电影《The Big Blue》

        真正的爱情如深海中的人鱼，只有内心纯净和奋不顾身的人才会遇见。如果内心不够纯净、不够勇敢，眼里所见的、心里衡量的永远都是世俗的条件和对方的缺点。不够纯净的人，看不到对方闪亮的点；不够勇敢的人，总会衡量对方会不会是自己的负担。

        在与荷西结婚之前，三毛在德国上学时交了一个德国男朋友，那个人非常勤奋，也很有上进心，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大使。他每日都在勤奋念书，不但自己念，也让三毛念，就连约会时，两个人也是在一起看书、学习。三毛想见他了，也不敢轻易去打扰他，只有看到住对面公寓的他把书桌的灯挪到窗户前时（这是他用完功后给三毛的暗号），她才敢跑去敲门。那时的三毛刚离开西班牙到德国申请了大学，一句德语都不会讲，她本来每天都已经有十几个小时在“啃”德语了，但是与这位德国男朋友约会时，他还是会让三毛读一段德语报纸上的新闻来测试她德语的水平。有一次，三毛读错了几个音，他就对三毛说：“你以后可是要当大使夫人的，连德语都说不好，怎么行？”这句话，伤到了三毛的自尊心。三毛其实是个很用功的学生，但她用功并不是为了要当大使夫人。那个男人很喜欢三毛，他后来通过努力真的成了一名大使，并且跟三毛求过婚，表示很想同她生活在一起，但最终他们还是分手了。原因当然并不只是因为这句话，和他在一起的话，以后的生活可想而知——虽然他也为三毛着想，但两个人如果生活在一起，未来的人生也许会变得像军训般紧迫。这样的生活，终究不是三毛喜欢的。

        荷西对三毛的爱，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的宠爱，他们的爱是对等的，这样的爱，虽然平稳，却能长长久久。荷西并未刻意去迎合三毛，因为他们都是自由、善良、不拘小节的人，他们的天性就是匹配的，也就是情侣关系中最好的状态——灵魂伴侣。有个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的理工男亚伦• 桑托斯，写了一本《超级思维》，在书中，他以费米法推算了“你遇见灵魂伴侣的概率有多大”。按全球67 亿人口来计算，如果没有神秘力量的撮合，概率只有1/200000。有一次，在书店看到一本书，书名是《嫁给谁都幸福》，我被这个奇怪的理论惊得目瞪口呆，会有这种百搭的人吗？我表示深深地怀疑。我觉得世界上每个人，无论贫穷富有，无论是大人物还是无名小卒，当他们来到这世界上的时候，也会有另一个与之最匹配的灵魂存在于世，不一定同时出现，但最终却肯定同时存在。只是，这个世界上，能遇到那个灵魂与自己匹配的人并与对方生活在一起，是需要很大运气的。喜欢恶作剧的爱神，总是将一个人的另一半藏到地球上的某个角落，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与之相遇。而三毛与荷西，一个出生在亚洲的中国台湾，一个在欧洲的西班牙，两个人相隔万里，竟也千山万水地相遇了。三毛那些在别人眼中看似疯狂的举动，在荷西看来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眼前的这个女人，无论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觉得惊讶，三毛在他的爱里过得很自由。

        当年，三毛说要去撒哈拉沙漠生活，身边的很多人都不相信她真的会去。因为沙漠环境恶劣，生活在那里的人思想意识落后，有的撒哈拉威人甚至都不会数数，也不知道自己的年龄。除了沙漠的原住民——撒哈拉威人和被派去工作的欧洲人，很少有人会自愿选择去那样的地方生活。何况，朋友们听三毛说，只是因为读了杂志上的关于撒哈拉的专题而勾动了她前世的乡愁，所以才决定去那里生活。这样的说辞在世俗人眼中更像是个笑话般的存在。一些朋友认为，这种行为是三毛感情受挫后的自我放逐。只有荷西听了三毛的畅想之后一声不吭地放弃了自己的航海计划，先去沙漠打头阵，在那边找好了工作，租好了房屋，等待她的到来。

        其实三毛的很多行为，常人无法理解，不过在荷西眼中，那些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婚后在撒哈拉生活时，三毛常常要去镇中心为家里置办物品、申请淡水等等。从家到小镇中心要穿过一片撒哈拉威人的坟场。有一次，她在穿过坟场时，发现有个撒哈拉威老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坟堆里。三毛走近一看，他正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雕刻东西，脚边堆了十几个石刻像，有人脸，有鸟，有小孩，有裸体的女人张开着双腿，私处还刻着半个在出生的婴儿，还刻了许许多多羚羊、骆驼……对艺术敏感的三毛被这些粗糙而感人的自然石刻震惊得要昏了过去，她蹲下来问他：“伟大的艺术家啊，你这些东西卖不卖？”那个老人听到三毛要买他东西，吃了一惊——大概三毛是第一个称他为“伟大的艺术家”并愿意出钱买他作品的人。他既惊讶又喜悦，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连连点头表示：卖！卖！当时三毛手里只有1000 块西币，全部拿出来给他，然后挑了其中三个石雕，并对他说了自己的住处，如果钱不够，可以再回家取。那位老人也不说话，只是弯下身又挑了两个放进三毛手中。回家后，邻居听说三毛花了1000 块买这些石雕，笑得快要岔气。但荷西看到那些石雕之后，又给了三毛2000 块钱，让她去老人那里多买几个，尽管那时他们并没有多少钱（现在知道他们俩的钱总不够花的原因了吧）。不过，遗憾的是，那个老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他们去大加纳利岛生活，有一阵子，三毛迷上了在鹅卵石上画画，她常常去海边拣适合画画的石头。有一次，她画完了一批石头，再去海边拣的时候遇到了大浪，沉迷挑拣石头的三毛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差点被大浪卷进海里，幸亏被路过的人救了下来。当救下她的人听说她只是来找画画的石头，生气得不跟她说话了，觉得自己刚才冒着生命危险做的事情特别不值。她在家里低头沉迷于画画的时候，帮佣的女人（房产公司硬是加钱塞给她一个帮佣的女人）看她每天沉迷于此，不理解地问她：“这能当饭吃？”三毛无言以对，这种自娱自乐的小事情当然是不能用来“当饭吃”的。当时三毛心里感慨道：这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事情比“吃饭”重要，可旁人是无法理解的。而在荷西眼中，太太的可爱之处正在于此。有一天，荷西下班回家，看到三毛的石头新作——一幅夜晚的景象：在淡淡的月光下，有一棵结满红色果子的树，树下坐着两个裸体的人，七只白鸟绕树飞翔，树的上方悬了一道新月，月光似雨点洒在树梢……荷西看了这幅画大受感动，觉得它美如“伊甸园”。他顾不上休息，赶忙去找来麻绳，特意给那块石头编了一个小垫子，让它可以在桌子上立住。

        一些比“吃饭”还重要的事情，大概也只有荷西能理解，并且一直支持、欣赏三毛。

        当然，爱是相互的。仅仅单方面的爱是绝对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和耐力的消耗的，那个只付出的人，如果得不到回应，迟早会觉得无趣，然后转身离开吧。

有一天下午，荷西下班回家，拉着三毛就往外走，说要带她去沙漠深处捡化石和贝壳。三毛一听，二话不说，拿了一瓶酒跟着上了车。等他们到达沙漠深处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晚上的沙漠是很危险的，未知的地形、骤降的温度、没有保障的治安环境，随时都会威胁着他们的人身安全。在开进沙漠后不久，下车探路的荷西不小心陷入了沼泽地，并且越陷越深，在他下沉到胸腔位置的时候，幸亏旁边有块突出的大石头可以让他紧紧地抱住。但如果不马上救他出来，即便不会继续下沉，也会在半夜温度骤降后被冻死。三毛在想办法救荷西出来的时候，两个撒哈拉威人开车经过。本以为遇到了希望，却不想是场灾难，两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不但不出手搭救，还意欲强暴三毛。在与他们周旋的时候，有那么几次，三毛差点因体力不支被他们捉到，而深陷沼泽的荷西却上不了岸，只能在沼泽里绝望地大喊：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好在三毛最后终于连滚带爬地跳上了自己的车，开着车在沙漠里七拐八拐甩掉了他们。当她想再回头去找荷西时，却发现自己迷路了。此时夜幕已经彻底降临，夜晚的沙漠变成了一个广袤的迷魂阵，分不清东南西北。

        那时候，温度也已经降了下来，在一阵短暂的慌乱之后，“一定不能让荷西死在沙漠里”的念头让她迅速冷静下来。于是三毛顺着轮胎印找到了通向沼泽地的路，那时的荷西已经被冻得奄奄一息了。见到这副模样的荷西之后，三毛脑子里因为害怕而短路的线忽然间都接了起来。她把汽车的座椅、轮胎都拆了，一个一个扔向荷西下沉的地方，排成一架桥，然后又把裙子脱下来，撕成布条系紧，扔给他，自己趴到离岸最近的轮胎上，慢慢地把他拉回岸边，最后终于把荷西救了出来。那时，荷西已被冻得脸色苍白，失去知觉，三毛用酒给他搓了很长时间，他才缓缓苏醒过来。

        这是他们两个人同时离死亡最近的一次。那晚，他们没有找到化石，却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最终，两个人在夜空中小熊星座的指引下找到了北方，开车逃出了如迷魂阵一般的沙漠。

开上大路之后，两个人又冷又怕又开心，还未完全恢复的荷西呻吟着问三毛：“三毛，还要化石么？”

        “要。你呢？”

        “我更要了。”

        “什么时候再来？”

        “明天下午。”

        我觉得，这世界上最好的关系也就是这样了：一个人愿意玩，另一个愿意追随，且永不疲倦。

与荷西结婚之前的那些年，三毛经历了一些感情纠葛；结婚后，她觉得自己与荷西的关系，就如同彼此生命中的一个伴。她说：“我们不过是想找个伴，一同走走这条人生的道路。”“伴”，看起来是一种很平常的关系描述，但这种关系却又是最深沉、最长久的。如果一个独立坚强、不需要婚姻点缀的女人，却乐意接受另一个人做她人生的“伴”，也愿意为他适当地磨掉自己的棱角，却不失掉自我，这大概就是真爱了吧。而这份感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浓烈。

        这两个人也不是没有争吵过，那次是因为三毛教荷西学英文而引发的争吵。荷西在各方面动手能力都很强，也对很多事物充满好奇，唯独在学习语言方面没有什么兴趣和天赋。三毛会讲西班牙语、德语、英语，并且水平都不差。她在西班牙生活过好多年，西班牙语很流利；她在德国上学时取得过德语教师资格证；她的英语也很好，有一次在英国机场转机，因误会被移民局扣留时，她用英语为自己作了精彩的辩护，赢得移民局工作人员的尊重，被顺利放行。除此之外，她还会一点日语。有一阵子，两人约定每天要空出一段时间，由三毛给荷西补习英文，但那天她怎么教他都学不会，两个人心里都憋着气，荷西又频频看时间，三毛生气地将圆珠笔扔到了他身上，荷西便生气地骂了三毛一句“你这傻瓜女人”。在那之前，荷西从未对三毛说过重话。被骂的三毛气呼呼地冲进浴室，找了把剪刀，把一头长发剪得七零八乱，荷西则一气之下开车离开了家。三毛趴在床上哭了整整一夜，荷西清晨回到家时，看到她哭肿的脸和凌乱的头发，心疼不已，一边帮她修剪那些剪坏的头发一边抱着她哭，最后弄得两个人一身头发楂子。

        那是他们唯一的一次大吵。也许好的关系，不是永远不吵架，而是争吵以后还想要继续走下去。

        ——《三毛传：你松开手，我便落入茫茫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