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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日子——为了幸福,奋斗!

2020-07-03 16:03 来源:作家出版社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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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迪    作家出版社2020年6月出版

       内容简介:作者五去永和,走遍了这个只有一条马路的小县城,收获了许许多多的故事,精选了三十三位极具代表性的人物,展现了当地红红火火的脱贫攻坚战。这三十三个故事凝聚了劳动人民的勤劳与智慧,槐花饼、大红枣、剪纸、豆皮、粉条、驴肉……最有烟火气的词语背后,是最有力量的生活意志,这群善良的人们,在当地政府的指导下,用勤劳的双手,走出了自己的康庄大道。

目录:
美好的日子刚刚开始(代序) 加天山001
 
我是你的腿003
蹚过没有桥的河014
五子登山023
爹,你在山上看着我028
日子不能停下来036
哪里有花,哪里安家042
婚礼进行曲049
芳梅过上了好日子057
朋友来了有野菜066
一篇没开始的采访076
鸡蛋上的笑脸084
老李修车094
爱红103
问世间情为何物113
快递姐冯琴119
大个儿卖粉条129
人生如剪纸136
唱道情的刘老汉141
跟山水154
一枝梅162
大胡子早点铺168
心中那一片绿林如海175
武平学艺184
桑壁的花190
遇见马毅杰196
刘三点豆腐211
没有退路215
翻山越岭一老白222
刘爷说过事229
海云养驴238
三皇里的传说245
老木匠唱秧歌251
永和夜话263
 
后记
听迪老讲永和人家的故事 马毅杰281
 
美文附录
学习黄河 加天山300
春天槐花儿开,秋天枣儿红 李培禹304
白云端的永和梯田 剑钧309
赴一场相约醉了的行程 华静313
花儿坡上遇见开在岁月里的槐花 华静319
到永和看黄河 沈俊峰323
静水流深 冻凤秋326
 
精彩书摘:
我是你的腿

这道石坎儿,他不止一次踩过。
可是,这回,他忘了。前两天刚下过雪,石坎儿上还留着残渣。
他一脚踩上去,鞋底一滑,整个人就掉下了山崖,像一棵被砍倒的树。
那一年,他三十二岁。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来到上罢骨村,走进他家的小院。坐在轮椅上的他,迎着我,一脸笑。那样阳光,那样灿烂,像见到久别的老友。
他向我讲起自己的故事,难忘的岁月如水流淌——
 
李老师,我叫刘书祥,名字是我父亲给起的。他没念过书,指望我念,说念了书往后日子才幸福吉祥。可是,他得了肺癌,做完手术就不能下地了。妈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我是老大。一家人吃了上顿愁下顿,哪儿还能念书?我念完小学三年就没念了,跟妈一起支撑这个家。我敢说,跟我同龄的孩子根本没有受过我那个罪。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赶着牛去耕地。耕到太阳当头,羊还在圈里等着。牵回牛,又放羊,肚子饿得咕咕叫。五六月,麦子熟了,大中午的还在太阳地里割麦子,热得穿不住衣服。胳膊让麦子剐掉一层皮,上面扎的全是血眼儿。身上淌的不是汗,全是水。天天都有活儿,干不完。种庄稼,收庄稼,放牛,放羊。我还是个孩子啊,整天累得往哪儿一靠就睡着了。那时候,羊不值钱,一只卖二十多块,挣不了几个钱。去县城赶个集,油盐酱醋买买,一只羊就没了。妈说光靠养羊不行,还得喂猪,卖猪崽儿。母猪下了崽儿,我就骑上车去卖,一回带四只,一去五六十里。能卖就卖,卖不了又带回来。猪崽儿也卖不出钱,一只也就二十来块。有时候少点儿也卖,家里等钱用。
唉,虱子多了不怕咬,苦日子过惯了就不知苦。
我在磨难中长大,像一棵旱天的玉米。
后来,我结了婚。媳妇家跟我家在一个大队,我俩小时候常在一块儿玩。两家大人是熟人,找了个媒人一说就成了。这媒人还是我家的亲戚。永和是十家九亲,说起来都是亲戚。我父亲跟她说,你给我问一下他家那个闺女,给我家书祥行不?我老丈人听媒人一说,就点了头,行,那孩子老实,又肯吃苦。我俩的婚事就这么定了。窑洞刷刷弄弄,自己家做几件衣服,再找木匠打两样家具,啥家电也没有,一千多块就办了。哪儿像现在!我十九岁上结的婚,一晃三十多年了!婚后有了三个孩子,都是闺女。大的上了初中,二的小学快毕业,三闺女念到了二年级。想起父亲给我起的名字,我念不成书了,就指望孩子念。念好了,往后的日子就幸福吉祥。
可是,就在这时候,我出事了。
那天,我在放牛的路上掉下了深沟,摔坏了腿。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被大夫判了刑,说神经摔坏了,治不了,回家躺着去吧。就这样,我瘫痪了,躺在了炕上。想到后半辈子就要这样躺着过,吃喝拉撒都在炕上,我死的心都有。
与其这样活着,人不人,鬼不鬼,还不如死了。
我一心想死。
我决定去死。
就在我准备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喊——
爸爸,我回来啦!
这是三闺女的声音。
刚上二年级的她,每天放学回来,离家老远就这样喊,爸爸,我回来啦!
她知道我一个人躺在炕上可怜。
她知道我一个人躺在炕上难过。
人还没进家,远远地就喊起来,爸爸,我回来啦!
在这样的时候,在我要准备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她的呼喊,忽然听到了她叫爸爸,我的眼泪一下子冲出来!
我泪流满面。
我哭出了声。
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闺女回来还管谁叫爸爸?
为了闺女,为了她喊爸爸,我要活下去!
我瘫痪在炕上,一躺就是一年多。媳妇不弃不离,整天伺候我不说,还要种地、放牛、放羊,脸上的汗就没干过。大女儿心疼她,就退了学,回家洗衣服做饭,照顾两个妹妹。
眼看孩子念不成书了,又走了我的老路,我心里针扎似的,再也躺不住了。我既然要活,就要活出个人样儿!整天躺着跟死人有啥区别?虽然两腿不能动,可身上没问题,两个胳膊架起拐,也能挪腾。不行!我要下地,我要干点儿啥,要想办法挣钱,分担她娘儿俩的苦。
我思来想去,决定买个旧三轮摩托收破烂儿,收完拉到废品收购站去卖。废铁、废纸片、小孩用剩的书本,卖了都能挣钱。我的想法遭到娘儿俩的强烈反对,说你就两只手管用,我们不放心。家里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吃的。一个馍馍掰开了,让你先吃!
娘儿俩越这样说,我越铁了心。背着她们让朋友帮买了一辆带斗的旧摩托。车到家了,娘儿俩傻眼了,说啥也拧不过我。
就这样,我开始了收破烂儿的营生。
首先跑收购站,打听各种破烂儿的收购价,都问清楚了,记在一张纸上,就开起摩托上路了。
事非经过不知难。我两手把着车把,身子下面是空的,要是没人扶,坐上去就很难下来。一坐就是一天。出门前不敢喝水,害怕半道上厕所。大夏天的骑在摩托上,穿再少也是热得不行。车上有个凉篷,是铁皮做的,薄薄的一层,早被太阳晒透了,能烙饼了。我坐在里头汗淌得没够,又不能喝水,那罪真不是人受的。我到老乡家门口,就出声吆喝。以前没吆喝过,全是逼出来的:有破烂儿的我买!有破烂儿的我买!人家出门一看,哎哟嗬,是个瘸子!我嘴上大爷大妈地叫,说我不方便下车,你家要有破烂儿,麻烦拿出来,我啥都收!人家就把破烂儿拿出来。我又说,我给你秤,你自己称,你说多少斤就多少斤!
哎哟嗬,人家就乐了,说头回遇见你这样收破烂儿的,让我自己称。
我说,你自己称不会缺斤少两,对不?我就把秤递给人家。
人家称完了,说多少多少斤。
我说,得嘞,谢谢啦,麻烦你帮我放车斗里。说完,我掏出那张写着收购价的纸,大爷大妈,你们看,收购站一斤塑料瓶子给一块,我给你们九毛,一斤挣你们一毛,行不?
人家又乐了,说没见过你这么实诚的,挣一毛还告诉我们。瞅你苦的,这钱该你挣。得啦,你给八毛吧!
谢谢大爷大妈啦,谁家过日子都不易,我说九毛就九毛,快拿着!
货款两清了,人家还要留我喝口水。我连声说不渴,就往下一家去了。说不渴是瞎话。哪儿敢喝啊?不敢!
来到下一家,又吆喝。吆喝几声,没人出来,就接着往前走。不是家家都有破烂儿,就是有破烂儿也不多,几个瓶子、几张纸片儿。应声出门的多是老人。老人里头,又以老太太居多。
这不,门一开,出来一个老太太——
大妈,你家有破烂儿吗?
嗨,就俩瓶子,懒得跑废品站了,没腿!
她说没腿,指的是没工夫。
我说,大妈,你往后也别跑了,我天天上门来收。我是你的腿!
听我这样说,她看了我的腿一眼。
一看,愣了。脸上不是滋味儿。
得啦,这俩瓶子你先拿走吧,赶明儿多了一块儿算!
谢谢啦,大妈,我给你记上!
我的生意就这样一笔一笔地做了起来。
其实,我成交的第一笔,还不是走村串户,而是跑工地。我以前放牛的时候,看见工地上的工人把水泥从袋子里倒出来,又把袋子捋好,一摞一摞地捆成捆。我问捆它干啥,工人说卖钱呀,有人来收。我说干吗不自己去卖呀,他们说要跑十几里,也没车!我当时是放牛放得无聊,随便一问,也没走心,想不到自己走上这条路了。我来到工地,拿出那张写着收购价的纸,跟工人们说,你们看,废品站一捆给十块,我给你们五块,一捆挣你们五块,行不?工人们说,哎哟喂,你连底价都透了,以前我们都是卖六块的!我说好吧,六块就六块,麻烦你们帮我抬上车。他们这才发现我的腿不好,说五块就五块吧,你不易!我说谢谢了!他们帮我把水泥袋抬进车斗,又用绳子勒好。我来回跑了好几趟。掐指头一算,挣了八十块!
我高兴得冲老天直叫——
老天,你真开眼啊,我要有腿就给你跪了!
我为啥要选择收破烂儿?这营生本钱小,几百块就能开张。别的活儿不是没想过,养殖啊、开店啊、收粮食啊,那都需要本钱啊!收粮食没个几十万都上不了台面。我穷得连手机都没有,也只能收破烂儿,先干起来再说。
说起没手机真可怜,一出门就成断线风筝,谁也找不到我,我也找不到谁。家里人就盼着天黑,盼着听到摩托响。有好几次,车坏在路上,只能等有人路过,托人家给修理厂打个电话,然后就坐等工人过来,一等就三四个小时。摸黑回家,夜半惊魂,那是常事。
有一次,我走到半道,天下雨了,泥滑路烂。来到一个上坡,车轱辘陷在泥里,像生了根儿。要是我能动,下来推一把就行。可我动不了。咋办?还能咋办?只能傻等,盼着有人路过帮一把。一等就等到半夜。家里人准急疯了。天黑了,刮风了,冷成冰窖。我上牙敲下牙,浑身直筛糠。等啊等啊,终于有人过来了,是个小老头。他打牌回来,猛然看见我吓了一跳,以为见到鬼。我说我不是鬼。他说哎呀,你不是收破烂儿的吗?噢,轱辘陷在泥里了,你等着!他回家拿了把锄头过来,往车轱辘底下垫了土,我一拧油门儿,上来了,千恩万谢。他说谢啥,我要是不来你今晚就别回家了。也就是现在,没狼了。要是以往,狼早把你吃了!
这个雨夜,我冻得发了烧。在家躺了三天,又上了车。万幸的是,车轱辘陷泥里了,车没倒,人没伤。
可是,接下来的就没躲过去。
这天,我过河去收破烂儿,水不深,车能直接过去。过去以后是个大下坡,想不到刹车进了水,不管用了,车一下子翻了,我整个儿摔下来。地上正好有块石头,我摔下去的时候,肩膀硌在上面,咔吧一声,疼得我眼泪当时就出来了。后来才知道,是锁骨断了。好在刚摔倒就过来两个人,一起把我扶起来。问我摔着没有,我说没有。咬牙骑回家,肩膀疼得像刀割。用手一按,是软的,就知道骨头断了。我没敢跟家里人说,忍了三天,实在受不住了,这才去了医院。做了手术,上了钢钉。那钢钉有眼镜腿儿粗,在肉皮上露出个头儿。一个月后,这个头儿就看不见了,长肉里了。我觉得好了,又要出去。媳妇哭着拦住我,说啥也不让我去。可是,她的眼泪拧不过我,过了几天,我又骑上了摩托。想不到胳膊一活动,钢钉头儿又拱出来。我试着碰了碰,哎哟,居然能动。我狠了狠心,一咬牙把它抽了出来,红肿了七八天,好了。你看,就是留下个疤。
就这样,风来雨去,无冬历夏,我收破烂儿一收就收了三年,车都骑坏了三辆。长年累月在车上坐着,右边儿屁股上生了褥疮,巴掌大一块,而且一天比一天大,最后都溃烂了。在炕上躺了俩月,受老罪了。刚好一点,一压又烂了,一直侧着躺,一宿一宿不能睡。我的两腿血液循环不好,最怕过冬天,人家不冷我冷。出去收一天破烂儿,钻被窝里睡到半夜还冷得打抖,盖两床被子也不顶事,还是个冷。整个人冷透了,根本暖和不过来。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觉得好过了。刚好过,又得走,早早地就要走。一出门,又是风,又是雪。走村串户,一路吆喝,有破烂儿的我买!有破烂儿的我买!那声音裹着风雪,自己听着都掉泪。
三年来,苦是苦,累是累,到底没白忙。第一年,挣了五千多,心里老高兴了。一个残疾人,两腿都不能动,起步只有八百块,一年干下来,刨去费用,还挣了五千,你说我能不高兴吗?第二年挣了一万多。第三年,轻车熟路了,客户也多了,差不多挣了小两万。收入来之不易,多少次翻车,多少次受伤,爬起来接着干,从没动过收手的念头。
后来,我动念收手,不是因为我受伤,而是客户受了伤。
那天,我上门去收铁片儿,客户家的男人跑长途去了,就一个女人忙出忙进,帮着过秤、装车。那铁片儿刀子似的,哧啦一下,把女人的手划了个大口子,血一下子蹿出来。我吓坏了,女人却说没事。后来,她到医院缝了好几针。我给她钱,她不要,还说是自己不小心划的,我感到很对不起她。
过后,我越想越怕。如果把人家的手指头割掉了,那可咋办?这营生我不能再干了。我动不了,装车要麻烦人家,卸车还要麻烦人家。把人家麻烦够了,甚至把人家手划伤了,挣的钱却装进我自己兜里了。不行,不能再干了,必须改行。
要说改行,我心里也很乱。万事开头难,好不容易开了头,已经干三年了,大家都知道我了,到时候就把破烂儿放门口等我,我说不干就不干了,这叫啥事?
唉,没办法。不改不行,亡羊补牢。
我改啥了?收药材。虽说这也是上门收,但风险小得多,不会出现铁片儿伤人的事。再有,药材很轻,收的量也不会太大,人家帮着装车卸车,也就搭把手的事。第三呢,药材贵,挣的比收破烂儿多。
我转行收药材,还是老经验,先去药材公司打听好收价,记在本子上,再到村里去收。永和的山里药材多,勤快的人家都去挖。
我第一次转行就挣了二百块,比收破烂儿上了一个台阶。
这钱是咋挣的?收柴胡挣的。老乡九块钱一斤卖给我,药材公司十块钱收。我走村串户,一下子收了二百斤,账是明的。那时候不像现在,满大街跑摩托。那时候有摩托的人很少,从山里出来到县城,要跑二三十里。没车的跑不了,有车的药材不多还不够油钱。我去了,挨家跟老乡说,你也别跑了,挖了药材就在家里放着,我是你的腿,上门来收!你看,我这本子上记的,药材公司收一斤柴胡给十块,我给你九块,一斤挣你一块,行不?老乡说咋不行,我坐家里,你跑腿,四脖子淌汗。别说挣一块了,挣两三块都应该!我说,谢谢了,咱们还是老规矩,你自己称!药材不比别的,少一两都是钱,你自己称着放心。说着,我就把秤递过去。老乡笑得合不拢嘴,说瞧你实诚的,做生意的都像你这样就好啦!说着笑着,一单生意就成了。遇到眼神不好的,他称完了,我还给过一遍,怕他看岔眼报少了。好几次都给找了回来,明明是八斤,老乡错看成六斤。
日月如梭,我收了两年的药材,挣了钱。
当然,也不是每笔都挣钱。药材从土里刨出来,根儿上带着土坷垃。我收的时候,刨了口袋分量,没刨土坷垃。到了药材公司,人家把口袋翻个个儿,把药材往地上一倒就抖土坷垃。我收的一百斤,抖来抖去抖成八十斤,我就赔了。还有,人心不一,多数人称多少报多少,也有称五斤报六斤的。这也没关系,做生意心要大,小了不行。
不管咋说,收了两年药材,挣了钱,我的心又活了。
有了本钱,又赶上扶贫的好政策,我第三次改了行。干啥?收玉米!
动心收玉米,还是在收药材时得到的启发。有个大爷问,你就收药材呀,收玉米不?我说玉米不是有人收吗,他说,嗨,谁收啊?我们这地方偏僻,山高坡陡,玉米打下来没人收,嫌麻烦!我年纪大了,腿又不好,就是掰回家,也背不下山!
我说,大爷,你别急,没人收,我收!我是你的腿!
大爷笑了,那敢情好,你来收吧,我们村里种玉米的多着呢,够你收的!
就这样,我改行收玉米了。
这一改不要紧,一发不可收,一干十来年,一直干到现在。
我以收玉米为主,其他的也收,高粱啊、谷子啊,连酸枣都收。
永和满山都是酸枣。有人打枣,没人爱收。嫌麻烦。其实,酸枣是挺好的东西。野生的,纯天然,不但能开发食品饮料,酸枣面啊、酸枣汁啊,酸枣核还是药材,可贵了,一斤能卖十几块。用不着剥,酸枣就是一层皮,收上来直接卖就行。酸枣树浑身是刺,扎胳膊扎腿。上山打枣的大都是贫困户,我理解他们。因为我也是从贫困户过来的。我收酸枣,也为帮他们。我知道啥时候打最好,就提前打电话,说现在能打了。老乡们第二天就干开了。棍一打,簸箕一扇,土啊叶子啊就去了,只剩下枣,往口袋里装就是了。一天能打一百多斤。我开着摩托车,今天走这个村,明天去那个村,转着收,一次能收两三千斤,一年下来能收两万多斤。我挣钱,老乡也挣钱。有一户人家,就两口子,一天打四大口袋,挣了五千多。打酸枣没本钱,除去劳力,干挣。这也是一条脱贫的路,就看你舍不舍得吃苦!
收玉米也好,收高粱也好,全靠走量。一斤挣一分钱就不少。有时候五厘也干。一天收八万斤,转手卖给收粮大户还挣四百块呢。收粮大户不光收我的,还收别人的,一天就要收四五车。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他的腿!
我收老乡的粮食,还是老规矩,让他们自己称。我种过地,知道种地的苦。从种到收,一颗汗珠摔八瓣儿。好不容易盼到卖了,不能让他们吃亏。我买来电子秤,让老乡自己称。我一斤挣多少钱,也说在明面上。这样做生意,老乡心里踏实。电子秤压坏一个,我就再买一个。一个三百多,我眼都不眨。没秤不行,良心全在秤上。老乡自己称完了就给我报数,报多少我认多少,当场就把钱给人家,还要问他对不对。他说对着哩,从你收破烂儿到收药材,就没少给过我一分!
我收粮食,一个是秤上准,都是老乡自己称的;再一个,及时给钱。有时候钱不凑手,跟朋友借都不能欠老乡的。老乡们口口相传,说有粮食就卖给书祥,他人虽然残疾,但不欠钱。
就这样,我的生意越做越大。自己忙不过来了,就雇人,又买了脱粒机。收玉米的大户要脱好粒的,没机器不行。机器比人工快,只要有活儿干,一天就能挣三五百。
现在,我脱贫致富了,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两个大闺女嫁人了,把我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的三闺女也念了大学,书祥家到底有了书祥!
李老师,你进门的时候看到了,我家院墙上喷涂着“电商扶贫”的广告,好政策再次落到我家,往后我足不出户就能做生意了,互联网就是我的腿!
 
刘书祥正说得上劲儿,他媳妇忽然隔着窗户喊,书祥,来人了!
来的是一位老大妈,满头白发,一脸沧桑。
噢,刘书祥答应着,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摞钱,摇着轮椅出了屋。
我隔着窗户,看到他把钱递给了老人。老人连数都不数就要装起来。刘书祥拦住她,让她一张张数好。数完了,俩人又说了些啥。只见老人笑得一脸皱纹像下到热锅里的挂面,四散开来。
老人走后,刘书祥跟我说,前两天我收了她的玉米,说好今天来拿钱,我早就准备好了。她是个贫困户,很要强,从不向国家伸手,这么大年纪还下地。她家的地在半坡上,道儿窄得只能过一辆三轮车,下面是万丈高台。她种的玉米没人收,怕掉沟里。我不怕,年年骑着摩托上去收。像她这样的贫困户,我手里有好几个,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无非自己受点儿罪。她刚才跟我说,好生活要自己创造,不能靠别人,靠别人也不行。我跟她说,你讲得太对了,我要拜你为师。她就笑了,说你饶了我吧,让我多活两年!哈哈!
 

朋友来了有野菜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
朋友来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来了
迎接它的有猎枪
……
 
这是老电影《上甘岭》里的插曲《我的祖国》。
曲美,词更美。郭兰英一唱,就红遍了大江南北。
直到今天,这首歌仍不绝于耳。
歌词作者是乔羽乔老爷。他写的好歌太多了,《让我们荡起双桨》《牡丹之歌》《人说山西好风光》,都是。每年春晚的《难忘今宵》,也是。
当年,乔羽为《上甘岭》写了这首歌,导演沙蒙说,一条大河到底是什么河?能不能具体点儿?如果是长江,第一句能不能改成“万里长江波浪宽”?乔羽说,不行,那样一改,让不住在长江边的人失去了亲切感。沙蒙顿悟。
于是,这首歌就这样定了,也这样唱响了。
听到的人都倍感亲切,想起家乡,想起家乡的河。
在永和人听来,一条大河波浪宽,唱的就是家门口的黄河。
坐在黄河边,听南塬村刘海宏讲他的故事。讲着讲着,他忽然说“朋友来了有野菜”,让我想起乔老爷的歌。
为什么朋友来了有野菜?
因为,海宏是经营野菜的。
他的公司名称有点怪,“舌一哈”。
我问,这是啥意思?
他笑了,这是我们当地的土话,就是尝一下。味道咋样?舌一哈!哎哟,鲜!买点儿不?买买买!
公司越做越强。于是,海宏给自己的微信起名:永和野菜大王!
 
李老师,我的野菜生意,是从饭店打工开始的。
先是洗碗,以后慢慢跟人家学配菜,又学了炒菜。菜炒得有了模样,就当了厨师。干来干去,有了野心,决定自己干。从三个桌子的小面馆起家,几经折腾,干到海鲜酒楼。当县城的海鲜酒楼多起来的时候,我转手租了个院子,做起农家乐。
2011年春天,我的农家乐开张。
有一天,一个姓吴的老友从太原来,他以前是海鲜酒楼的常客,一见面就说,难怪我去酒楼两次都没见到你,原来你重打鼓另开张了!得,我接着做你的回头客。一块儿来的还有五六个朋友,明天中午到你这儿来吃饭。有特色小吃吗?
我说,有啊,你想吃啥?
老吴拿起菜单看了看,哎哟,正是出野菜的时候,你咋没有呀?
啊?我愣了一下,想吃野菜还不容易?山里有的是!
好,中午上一桌!
没问题!
老吴走后,我提个篮子就进了山。白蒿、苦菜、蒲公英、麻麻花,应有尽有。不一会儿就采了一篮子,乱七八糟的。说老实话,这都是喂猪的。当然,猪能吃人也能吃。我小的时候就吃过。可那是啥年月呀?现在都拿来喂猪。哎哟嗬,想不到老朋友想吃,还带人来吃!
回到农家乐,择择,洗洗,就下了锅。
也没做过呀,得啦,瞎做吧!
配上土鸡、羊肉、豆面面筋,上了一大桌。
想不到,土鸡、羊肉没咋动,野菜眨眼吃光了。一桌人连声叫着,好吃,鲜!吃完了,跟老吴抢着结账。我说,野菜不算钱,让你们尝新鲜,其他的就给二百吧!客人说,那哪儿行啊?就属野菜好吃了!别的地方都没有,哪儿能不要钱呢?
我再咋说也不行,硬给了三百块,还说下回带朋友来吃。
老吴问我,这野菜都是当地的吗?
我说,是啊,你说要吃,我自己去山里采的。
他说,这可是好东西啊,纯野生,又好吃,又有颜色。农家乐有特色人家才来。我看,你就打野菜招牌吧,连吃带卖,准火!
老吴一说,我就动心了。
他们走得没影儿了,我还在门口傻站着。
打野菜招牌行吗?
能做得起来吗?
这些人常在外面跑,见惯吃惯。他们都吃得这么香,有门儿!
能不能做我都要做!
不做,怎么知道不能做?
我刚下了决心,第二天,又来了一位熟客,煤老板金哥。
他要了酒菜,非拉我一起坐坐。我一看活儿不忙,就陪他坐坐。
一坐,就唠开嗑儿,一听我要做野菜,他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啊?我的那个妈耶,你可别碰那玩意儿!我五年前就做了,建厂,建冷库,收购,加工,招人。做了三年,赔了五百万!这东西不能弄!我问你,你有多少钱?
我说,我没啥钱,开饭店能挣多少钱?
他说,你听哥的,没钱别瞎弄,有钱也别弄!
一顿砖头瓦块儿砸来,让我发蒙。
我知道金哥是为我好,相信他说自己赔了本是真话。在江湖上混,都愿意说赚了大钱,谁说赔本啊?让人看不起。
这咋办?
我一宿没睡,翻来覆去。吃了野菜连声叫好的老吴,瞪着两眼让我别瞎弄的金哥,在暗夜里走马灯。
天快亮的时候,我的心也亮了:到哪山唱哪山的歌,金哥五年前做野菜,也正是我开海鲜酒楼的日子。那时候,人们讲究鲍鱼龙虾、生猛海鲜,一桌几千块。谁吃野菜呀?没人吃,也不认可。时机不对。金哥一上手,又建厂又建冷库,投资太猛。两个不利因素,很难赢得市场。而如今不同,人们开始追求绿色食品,纯天然的野菜、槐花应运而生。从太原来的一桌人连声叫好就是证明。目标没错!当然,要接受金哥的教训,不能一开始就大手笔。万丈高楼平地起,一层一层地码,一层一层地高,投资就不会失误。
还是那句话,能不能要做起来看,不做怎么知道不能?
大不了失败了从头再来!
金哥不是也没被失败压倒吗?
野菜生意,我做!
要做这个生意,首先要挖野菜。
我一个人挖当然不行,累死能挖多少?
那找谁挖呢?
我看见附近的老头老太太整天坐着晒太阳,动员他们去挖,我给钱,他们肯定高兴。我信心满满地走过去,老人家,你们愿意进山挖野菜吗?我收,两块钱一斤!
他们问,你收野菜干啥?
我说,我做菜给客人吃。
想不到他们说,你这娃子,这些都是喂猪的,谁吃你这东西!你做不成,绝对做不成,我们也不给你挖!
我说,是不是嫌我给得少?
他们说,这不是钱的事!你真想要,明天给你挖两担,你自己择去!你要说给钱我们就不去,你挣不着钱,不能害你!
我好说歹说,也没人去。
没辙,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况且,这是个长期的活儿,挖个一两担也不行。
老头老太太不愿意挖,那找谁呢?
想来想去,想到我的员工。当时,农家乐有十二个员工,每天早上八点半上班。我跟他们说,这样吧,大家每天提前一个小时上班,分两拨儿,一拨儿跟我上山去挖野菜,一拨儿在店里干活儿。这是上午。下午轮换,上午没挖野菜的去挖野菜。我给你们加工资。
这些员工跟我好几年了,有感情了。他们说,不用加工资,就算帮忙。我们还上山玩儿了呢,还锻炼了呢!你加工资我们也不要!
我说,好吧,那我就给你们买水果吃!大家先干起来,如果有外人来参加,我论斤收他们的。
说干就干,野菜就挖起来了!
招牌一打,游客纷纷尝鲜。
舌一哈,满脸笑。一传十,十传百。
紧跟着,山里的槐花也开了,我同样开发成美味。
槐花白来野菜绿,热吃凉拌垂涎滴。
永和没有工业,没有污染。不管是野菜,还是槐花,都不会打药,真正纯天然。吃起来干净,吃起来健康。
客人连吃带买,生意火爆。
看着门庭若市,我想起个问题:野菜、槐花都有时令,天一冷就没得可采了。反过来说,如果冬天能吃上野菜、槐花,那生意不就更好了吗?必须趁时令大量采摘储存。
为此,我先后买了四个大号冰柜。
可是,还没发动采摘呢,冰柜就装不下了。
怪不得金哥要建冷库,有他的道理。
但是,我不会建冷库,还远没到那个份儿上!
就是到了那个份儿上,投资过大也要慎重。
我到处寻觅,瞎猫碰着死耗子,居然找到一个招租的冷库。
我问老板,一年租金多少钱?
他张开一个巴掌,五千!
我点点头,没问题。
他问,你存啥?
我说,存野菜。
啊?他叫起来,存野菜干吗?
我是做野菜生意的,春天存了,冬天卖。
没听说过!他还是叫,这个做不成。
说完,扭头走了。
我找到他住的地方,三番五次,死缠烂打,非要租。
他说,兄弟,我不是不租给你,你存那么多野菜,能卖出去吗?这是谁给你出的坏主意?赔死你!我不租给你,是救你,让你死了这个心,往后少受罪!
我说,叔,我看好这个项目了,认可赔。我赔到砸锅卖铁,也不少你的租金,求求你租给我吧!
他看我实在难缠,就说,我好心劝你,你可别当成驴肝肺。你非要租,我就不拦你了。这么着吧,我也不要你五千了,你就给三千,电费你自己交。实话说,这三千也不是我要,是房东的地皮钱,你给了我不用给了,我不挣你的钱,因为你挣不着钱!
就这样,我遇到了好心人,租下了冷库。
2013年春夏,我存了十五吨野菜、槐花。
转年春天,该交房租了,我提前三天找上门去交。
他看见我一愣,干啥呀?
叔,给你交房租啊。
他又是一愣,你去年的野菜卖完了没有?
叔,你跟我去看看,基本上没了。
啊?他死活不信,真的跟我来到冷库。进去一看,彻底愣了。
偌大一个冷库,只剩下零星两三箱。
他叫起来,好家伙,你是不是没卖完给倒了?
我一听,哈哈大笑。
看门的老头走过来说,老板,人家全卖了!还有来买的,货都不够了!
老板一拍脑袋,我服你了!
他哪儿知道,每天这儿车来车往,放着冰袋的野菜、槐花,一车一车往外拉。去哪儿了?本县大小饭店,临汾、太原,还有更远的地方,连北京都有!
房租交罢迎新春,又到了挖野菜、采槐花的季节。
野菜一年两季。清明挖一次,立秋还能挖一次。
槐花一年只能采一次。去年,乡亲们采槐花,我三块钱一斤收,当场就给现金。一个人一天不用多采,早上采三十斤,下午出去再采三十斤,一天能挣小二百。乡亲们的积极性可高了,最多的时候,一天有二百多人参加采摘。
采槐花有讲究。这东西娇气,一捂就坏。当季的槐花,上午采的,午前必须出手,过了中午就没人要了。好多人干了几年,都有经验了,啥时候开花,啥时候采,哪些花能要,哪些花不能要。他们边采边送,我们边收边加工。该发货的发货,该冷冻的冷冻,争分夺秒。
也有新手不明白,老董就是一个。
他开了一辆三轮货车,拉上五六个妇女,早上早早出来,干到晚上九点才收工,采了一千多斤,兴高采烈地给我送来。我的妈呀,整整一车槐花,装在口袋里捂了一天不说,还啥花都有,开的,没开的,乱七八糟,连树叶都采回来了。他不知道,我要收没开花的,或者快开花的,一旦开了就不能要了,还没发货就烂了。老董这一车槐花,连捂带压,都化成水儿了。
我说,你这花我不能收。
他一愣,为啥?
我打开一个口袋,你看,全烂了!
哎哟,他叫起来,还不到一天就坏了!我采都采来了,你便宜点儿收了呗。收他们的两三块,给我五毛行不?
我说,不是钱的事,这槐花真的不能要。
他两眼一瞪,你真的不要?
真的不要!
你爱要不要!他吼起来,把一车槐花都倒门口了。
我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当时就傻了。
老董开车走了,连头也不回。
第二天,几大口袋槐花全流了水,扔都没地方扔,把我愁得不行。
没辙。我找了街里专门倒垃圾的人,给人家买了两盒烟,又拿了几十块钱,人家才把这些槐花拉到垃圾场倒了。太可惜了!
我思来想去,这事不能怪老董,怪我没有宣传到位。
我找人打听老董是哪个村的,巧了,打听到他的邻居。我讲了事情的经过,说要去找老董道歉。邻居说,算了,他正在气头上,你别去了,包在我身上!
老董的这位邻居,是我的老客户,我没少收他的槐花。他既然这么说,我也就不去了。听人劝,得一半。
想不到,过了两天,老董开着他的三轮来了。
一下车就跟我说,上次是我不对,我不懂规矩,还给你添乱,实在对不起!
我忙说,叔,哪儿的话,怪我没有做好宣传,是我不对!
你要这么说,我这脸更没地儿搁了。这么着吧,你先验验货,看我这回采的行不行?
老董说着,从车上搬下一大筐槐花。
我一看,好家伙,有七八十斤。质量杠杠的!
哈哈,他笑起来,你要收啥样的花,邻居都告诉我啦!
我说,叔,谢谢你!这么着吧,这筐槐花你放下,我帮你加工帮你卖,卖的钱都给你,算我赔不是。
老董说,你说啥呢?这筐槐花我一分不要,是拿来给你验收的!你要是说行,我就照样去采。不管采多少,一车也好,半车也好,一定赶在午前给你送来!
他的话,让我脸上麻酥酥的。我说,叔,这筐槐花可不少,哪儿能不要钱呢?你不同意我帮你卖,那我就论斤收!
你要论斤收,我就不采了!不但今天不采了,往后也不采了!
哎哟喂,你说这老董!
我实在弄不过他,就整了两个菜,弄了一瓶酒。
两人一喝,成了朋友。
这年槐花季,他收入一万四千多!
他不但自己采得好,还建了一个微信群,每天早晚发信息,哪一片槐花要开了,哪一片槐花开过了。天下雨了,他又提醒群友,雨水打湿的槐花不能采,等风吹干了再说……
老董真是个好人!
 
海宏话音没落,手机又响了。他的手机可以说就没停过。
有咨询的,有要货的,还有人要带朋友来农家乐的。
他笑得合不拢嘴,欢迎,欢迎,朋友来了有野菜!
看他这样忙,我只好告辞,找时间再聊。
回程路上,车行黄河边。
海宏的“朋友来了有野菜”,让我想起乔老爷那首著名的歌。
戏改如下,借以抒情——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槐花香两岸
永和人家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

朋友来了有野菜
舌一哈,鲜又鲜
端起碗来还要添
……
 
人生如剪纸

小孙子刚要动,妈妈上前抢过来,别动啊,这是奶奶的命根儿!
妈妈抢过来的是一把小剪子。
精美的。尖锐的。张小泉名牌剪子。
剪子的主人,也就是小孙子的奶奶,叫刘林翠。
一个出色的民间剪纸艺人。永和无人不知。而且,她的名字和作品,像她剪的鸟儿一样,飞出永和,飞出山西,飞到北京。
春暖花开,百鸟朝凤,春种秋收,纺纱织布,生儿育女,养鸡喂羊,黄河绕窑洞,驴儿上山坡,槐花漫山遍野,枣儿压弯树梢。刘林翠的剪纸作品,把永和人家的故事,演绎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我看她剪纸,芝麻粒儿大的小鸟眼睛,要剪好几下。
她不出汗,我出汗了。
 
李老师,我七八岁的时候,就跟奶奶、姐姐学剪窗花。她们剪,我下学回去就跟她们学。后来,奶奶走了,姐姐嫁人了。那一阵,我十三四岁,就不上学了。妈去姐姐家给看孩子去了,我给爸做饭。做完饭,又想起剪纸,就翻箱倒柜找纸来剪,给亲戚、朋友剪个窗花啥的。表哥家过喜事,他说可惜没人剪带花的喜字,我说我试试呗。一剪,哎哟,还行。从那时起,一直剪到现在,啥都剪。我自小在农村长大,跟爸妈干活,春种秋收我都非常熟悉。我把这些场景画下来,然后学着剪。画画是自学的,想剪啥就画啥,画成啥样就剪成啥样。看上去土得掉渣儿,但真真实实,反映了农村人的质朴生活。
当初,我剪剪纸是剪着玩的,要不就是送人的。当不了饭吃。只是过日子中的一点乐趣。过日子可不像剪纸,想在天上有个鸟就剪个鸟,想在地上跑个驴就剪个驴。
过日子是实实在在的,是一针一线的。
我十七岁那年,结婚成了过日子的头等大事。亲戚朋友都忙着给介绍。在永和,十七八岁正是好年纪,再拖两年就成了剩女。
介绍来介绍去,我伯母介绍了他。他去我家看了我一眼。当然,我也看了他一眼。人还行,不多话。听说他是干木工活儿的,做门窗、柜子、桌子、凳子,人家需要做啥就做啥。他把工具担上,这个村做,那个村做。一个村做三四年,再倒。行,就是他吧,跟上他往后不缺零钱花。我当时就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跟伯母说的。伯母回头去问他,他也说行,就她吧。我俩就这样速配成功。
结婚时没有房子,只有一个破窑洞。要养孩子,要改善生活,就要想办法挣钱。光指望木工活儿不行,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收入不稳定。我俩想来想去,想到了收枣卖枣。
收枣的时候,雇了一辆三轮小货车。我俩一起去。半道遇到上不去的坡,土松,我用事先准备好的枣木树干垫在车轱辘下,老公从后面帮着推,费了牛劲儿才爬上去了。有时候我忙不开,老公就自己去。一早就出发,冷得能冻掉耳朵。他戴上有耳朵的军棉帽,穿上大衣。收一天的枣,晚上十二点才回来。把枣放好了再睡觉。睡到三四点,赶紧起来,又走。有一回,在回来的路上,天黑咕隆咚,枣堆得老高,他坐在上面押车。走到半路,车一颠腾,把他摔了下来,直接摔到深沟里。喊人听不见,爬又爬不上去。开车的司机发现人不见了,又开着车往回找。也没个灯,找来找去,开过了也没找到。他在沟里冻了一夜,快天亮了才挣扎着爬上来,受了大罪。连冻带伤,在家里躺了一个多月。
收枣很辛苦,卖枣不顺利。
收上来的枣,不像现在用包装箱装起来,规范又干净。那时候就是用麻袋装,卖相不好,拉到外地去没人要。十车枣卖了八车,还剩两车,卖不出去了,送都送不出去。为啥?人生地不熟的,你送给谁呀?要说送,还把人家吓着了,别再有毒吧。只好倒了。倒还要雇车倒。里外里,不但没挣上钱,反而赔了账。咬牙还了三年饥荒,身上只剩一千五百块了。
这时候,我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日子实在难过。我跟他说,农村没电,做木活儿太辛苦了,用手锯块板子要半天。不如去城里干吧,城里有电,比农村好挣钱。你做木活儿,我摆地摊。
我看他太辛苦了,有心没心说的,想不到他同意了。
就这样,我们揣着一千五百块钱来到了县城。租房子住。上来的时候,带着四床被子、四个碗、一个小盆,再就没东西了。四百多块买了个电锯,剩下就是过日子。他做木活儿,我摆地摊。我学着在侯马进货,头一回没本钱,就进两百来块的,针线、袜子、布头、衣服,啥都进。卖好了,下回就进四百块的。开始还行,后来,摆地摊的多了,卖不出去了。我想来想去,干脆,背到村里去卖。村里的人很少到城里来,我送货上门,应该比摆地摊强。
想起那段日子,真是凄风苦雨。我连自行车都没有,买不起,全靠步行。从早到晚,来回要走上百里。背个大包袱,一家一家卖,一个村一个村跑。天亮就走,点灯才回。都是土路,一头一脸的土。回来累得话也不说,躺下就睡。第二天早上,又去另外一个村。大包袱背在背上,一摇一晃。骆驼不是骆驼,驴不是驴。进村后,一家家敲门,低三下四,不怕丢脸。你家要不要针线?你家要不要袜子?你家要不要松紧带?松紧带当时一尺卖五毛钱,有的人家要五尺,我就高兴坏了。一天卖下来,能挣十几块钱,我就叫挣老钱了。早上吃了饸饹,晚饭回来再吃,中间一天没吃没喝,又渴又饿。有时,回来的路上,恰巧碰见朋友或者亲戚,他们有自行车,帮我驮着卖不完的货,我别提多高兴了,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些日子,还比不上要饭的。要饭的还不费那么多劲儿。可是,为了过日子,为了孩子上学,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咬牙。
就这样,干了几年,又不行了。我跑农村,别人也跑。跑到我前面,我卖不出去了。还能干点儿啥呢?琢磨来琢磨去,琢磨到死人身上,做花圈卖。这个活儿很少有人干,我就来干。一个花圈能卖三十块,最贵的时候六十块。想不到一看这个生意好,做的人也多起来,我又干不下去了。这时候,有单位跟我老公订沙发,大小几百套。连沙发套一起包着做。他做沙发,我就做套。自己买布自己做。一个套能挣十来块钱。做得我把胳膊一搁到机子上就疼,抬都抬不起来。
我们夫妻俩,起早贪黑,挣了钱,在街上开了一个小门市。卖酒,卖鞋,卖衣服。后来,进货卖货忙不过来,只卖日常百货。
一卖,卖了十年。
这十年,让我难忘。到侯马去进货,一早就走,进一天的货。一般是老公去进货,我在家里守摊。他有了木活儿,我就把店门关了自己去。那时,永和没有直达侯马的车,只能先坐到临汾,再倒车到侯马。在侯马进上货,再雇车拉回来。一个女人守着货,提心吊胆,要走一整夜。冬天冷,夏天热。风来了喝风,雨来了淋雨。
现在,亲戚说,你家都住上楼了,可熬出来了。
是的,这都是我和老公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
好比剪纸,是一剪子一剪子剪出来的。少一剪子都不成。
我的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都上了大学。毕业后,都有了固定的工作,都成了家。我们可熬出来了。
就是在那样艰苦的日子里,我也从没有丢掉剪纸。
现在好过了。老公搞起了装修。他忙他的,我就在家剪纸。我的剪纸出了名,被列为山西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我成了这个项目——永和剪纸代表性传承人。开始有人订货了,远的,近的。这两年剪纸收入了二十来万。
我不用刀刻,纯粹用剪子剪,没有一点刀刻的。刀刻的剪纸不值钱。2015年,北京来的专家在祁县评奖,专家们一眼就盯中我的剪纸。是刀刻的还是剪子剪的,他们能看出来。说老实话,连我都看不出来。结果,我第一次参评,就拿了金奖。
我用的这把张小泉剪子,是我老公在太原买的。我用它剪了六七千幅作品。一不快了,老公就拿去磨。他是木匠出身,最懂得磨工具。丢上一千块我不心疼,这个剪子要丢了就心疼了。我这个剪子啥人也不让用。孙子刚要动,儿媳妇就说奶奶的剪子不敢动,他就不动了。
白天到我这儿来的人多,参观的、学习的、买剪纸的,我没有时间剪。到了晚上,没人了,老公也睡觉去了。我就开始剪。
一个人静静地剪,剪到两三点。
一剪子又一剪子,不求快,不能慌。一慌就剪断了。
虽然就这么个小东西,你就得费劲儿。
干啥事都一样,你不费劲儿就想成功,是成不了的。
其实,做人也像剪纸一样,要实打实,一点虚假都不能来。
李老师,你来的时候,看见我家门上挂了四块牌子——
永和县林翠民俗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永和剪纸传习基地;
永和县文化馆刘林翠剪纸艺术展览馆;
青少年活动中心民间手工艺术基地。
对了,我就是要把大家带起来,把永和剪纸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作者简介:
       李迪,北京人。当过知青当过兵。198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先后写作出版《野蜂出没的山谷》《枪从背后打来》《丹东看守所的故事》《警官王快乐》《宣传队》《凌晨探案》《004号水井房》《听李迪讲中国警察的故事》《加油站的故事》等中长篇小说、报告文学三十余部。多部作品拍摄成电影、电视剧,荣获国家多项文学奖及中国新闻报告文学金奖、“三个一百”原创图书出版工程奖、公安部金盾文学奖。写于八十年代的代表作:《傍晚敲门的女人》,相继在俄国、法国、韩国出版,开创了中国推理小说走向世界之先河。

责任编辑:魏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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