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金钱与尊严、欲望与仇恨、道德与法制的故事,是一部具有多年公安工作经验的作家潜心创作的社会派悬疑小说。
河边发生命案。是意外,还是谋杀?作案动机何在?八年后,刑警俞东杰在调查走访中,发现这桩命案与另一起故意伤害致死案有着微妙的关联。经过缜密侦查和审问,与命案有关的四个年轻人渐渐浮出水面。与此同时,诡异命案再次发生,案情愈发扑朔迷离……
人性诡谲,在阴暗的心理动机支配下,每个人都在说谎。抽丝剥茧,面具背后仍有面具,案件环环相扣,惊天逆转。是命运裹挟还是脱逃诡计?这一切是否就是最终的真相?
目 录
001 一 告别
029 二 命案
041 三 追凶
119 四 审讯
152 五 鬼节
208 六 罪与罚
260 七 雨雪霏霏
作者简介:
梁雨山 八〇后青年作家,河南驻马店人。曾在《北京文学》《莽原》等文学期刊发表作品,已出版长篇小说《黑名单》。从事多年警务工作,近年致力于刑侦小说创作。
文摘:
告别
告别
1
河水噙住河床,吞咽着泥沙,向东流去。
有的河段,水面宽阔,草木茂盛,弥漫着轻纱样的薄雾;有的河段,水流会形成大漏斗状的漩涡,路过的漂浮物统统被它囫囵吞掉。
这条河在不同河段,当地居民对它的称谓不尽相同,老河、后河、南河都是它。地图上叫洪河,与淮河相汇。
带着潮湿的风,带着腥鲜的水土,带着未知的希望,大河心无旁骛,穿越森林,绕过伏牛山的余脉,继续向前。
流经蚌城那块广袤的平原时,它的脚步放缓。
堤岸两边人们忙着冬播,这一年的麦子比往年种得早,他们急等青苗出土,好多得些补偿。这是他们当前的头等大事,而那些少不更事的年轻人才不关心这个。
此刻,最后一拨迁徙的白鹭在天空盘旋,英子、邓光和晶晶说笑着在那座挂有“危桥”警示牌的桥上等人,没有谁意识到这将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下午。
他们不知道危桥很快会被炸掉,新的大桥将建起来。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村庄很快将在地图上消失,大湾新区将成为蚌城耀眼的
新城。
报纸和电视台鼓捣得有一阵子了,据说这是蚌城最大的地产开发项目。
大湾新区拆迁办已经成立,他们的担子很重,既要满足群众利益诉求,又要摆平违法违章建筑。他们拍着胸脯向上头保证,决不给市里添麻烦。
决不。
大湾新区被大河湾包围,是块风水宝地,许多人满怀憧憬。
大河湾处,河道变窄,水流湍急,白浪激溅,拍出哗哗的水声。
水流带动气流,形成呼呼的河风。河风裹挟着水烟翻过大堤,舔舐着阴郁天空下那行将逝去的村庄。
洪河从此由蚌城的“护城河”变成“内河”,两条河(另一条是清河)自西向东穿城而过,两条主干大道贯通南北,蚌城由此形成大“井”字形的城市格局。过不了几年,人们将忘记这些村庄,忘记这块古老的庄稼地,还有那座骨头皴裂的危桥。
桥墩霉黑,布满虫洞的危桥。
废弃的危桥。
他们仨就在那座危桥上等另一个年轻人。
离河湾不远,有片沼泽地,是旧河道形成的,它将被改造成风景优美的湿地公园,从丑小鸭变成金凤凰;湾区内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拆迁的村庄已经敲定。
这些事儿的风声天生是给人走漏的。
早在他们敲定之前,村子里便竞相扩建房舍,家家户户做起“拆迁拆迁,一步登天”的梦。
早在他们敲定之前,地产商便着手抢地了。五行上说“火生土,土生金”,火怎么生土他们不知道,但土生金他们知道那一点不假。等着瞧吧,他们有能耐把房价炒到天上;银行要分一杯羹,非法集资团伙不会缺席,主管事的家伙会插上一杠子,街头的打手混混们也将在关键的时候派上用场。
大河在拐弯之后,慢慢调回方向,划出一个不对称的大S形再次向东流去。而这片土地像日出日落一样平凡的命运永远结
束了。
2
英子是第一个来到危桥的。
通常在星期天下午,英子会先到父亲的修理铺,戴上那种加密的棉纱线手套,帮一会儿忙。都是些琐碎的事,给父亲找一把八英寸的活口扳手、及时拿着一颗螺丝钉而不必让父亲用牙叼着、打开电源给轮胎充气、把未用完的焊条放到盒子里,或者往父亲那个被茶碱蚀成褐色的七百五十毫升的塑料太空杯里倒满开水,诸如此类。母亲忙于家务,还要管理田间的庄稼。哥哥好吃懒做又爱面子,他不止一次对她说,父亲灰头土脸的修理铺常常让他在朋友面前难堪。英子喜欢各种形状的金属配件以及混合着机械润滑油的那种味道。她曾经考虑过她将来也许会成为一名机修专家。帮一阵儿忙,英子再赶去几里外的公交站台,坐上公交车进城上学。
但是近来不一样了,修理铺的生意越来越冷清。人们不再关心他们的农用机车有没有毛病、要不要修一修,至少眼下它们已无用武之地。父亲也开始不待见他的老本行,五金工具胡乱丢放一地,补胎胶片用完了也不进货,有时候干脆关门睡大觉。
修理铺就在胡同口对面的大路边上,英子出来的时候看见父亲正修理一辆自行车,头发蓬松着,额角上有一道墨色的机油灰。
父亲脸上总有一道机油灰,不在额角,便在下巴,或者在脸颊上。那样子很像刚刚被洗劫过。
“今天需要帮忙吗,爸?”英子问道。
“没什么活儿,去上学吧。”父亲抬头看看女儿,又说,“今天去恁早。”
“我和晶晶约好了的。”英子说。
“路上小心点。”父亲又埋头工作了。
英子只说了一半,因为约好了的还有邓光和程凯。她走出村子没有发现他们俩的踪影。她和程凯家一条胡同,前后隔一户,在西塘埂东头;邓光家在西塘埂西头。她不知道他们俩是不是出发了,她更不知道西塘埂村将要发生的事。
在英子的一生中,她常常回忆起拆迁之前的西塘,童年的西塘,初恋中的西塘。在回忆中她也会看看这天下午的天空——初冬阴冷的暮云笼罩着村庄,她背上书包去上学,父亲告诉她路上小心点。她也终将看透西塘的那些人和事。
第二个到达危桥的是邓光。
他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抿着头发。他刚刚十五岁,刚刚成为坏小子,欢得像一只周岁狗,无须为食物操心,还没有体会过一毛钱的人间疾苦,狂妄到以为只要自己龇龇牙就能搞定全世界。
“你一个人,程凯呢?”英子问。
“不知道,可能跟晶晶在一起吧。”邓光把书包放在桥墩上。
“你没有去找他?”英子嘴角露出一朵微笑。
“没有。”邓光有点垂头丧气。
自从上次约会被发现之后,英子的父亲严禁英子跟邓光来往,他警告邓光要是再接近他女儿就打断他的腿。
“你连那条胡同也不敢去啦?”英子笑道。
“我不是不敢去那条胡同,我是怕变成一级残废。”邓光愤愤不平地说。
“你还斤斤计较了。”英子说。
“我来时看见王老六在你爸的修理铺里。”邓光说。
“怎么了?”英子的声音像花瓣一样温柔。
“你老爸居然在鼓捣摩托车,就是王老六那辆‘本田125’,排气筒至少烂了十八个窟窿。”
“他最近生意不大好。”
“我以为他除了修农用车别的什么也不会呢,其实我很怀疑他到底能不能修那些洋玩意儿。”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爸呀?”
“我是说你爸不喜欢洋玩意儿,他不是经常骂那些染黄头发、穿超短裤的年轻人狂浪得像外国人嘛。”
“所以你应该把头发染回来。”
“我凭什么染回来——那边,”邓光指着不远处,“林晶晶来了,凯哥呢?”
这时候林晶晶也看见他们俩,远远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晶晶走到桥头,邓光问:“他呢?”
“我正想问你呢。”晶晶说。
“老七今天怎么啦?”邓光说着捡起一颗蟹壳色的鹅卵石。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晶晶说。
“毛病不少呢。”邓光拿鹅卵石嗒嗒嗒地磕着桥栏杆。
邓光小程凯两岁,邓光读小学五年级时程凯已经上初中了,因为程凯七年级、八年级连续留级,他们才成为同班同学。邓光曾经鼓励程凯九年级继续留级,这样就能拿双份毕业证了。程凯不爱说话,也不爱写字,考试常常交白卷。他出生时体重七斤,诨名便叫作“七斤”,邓光有时叫他“老七”,人称“七少”那是后来的
事了。
三个人在桥上等了个把小时,程凯依旧不见人影。
“什么事都得慢半拍。”邓光开始埋怨。
“还不到四点,你急什么呢?”英子背靠桥栏,手里捻着一朵黄花地丁。
“当然,凯哥打架决不含糊,我对凯哥的身手佩服得五体投地。”邓光说,“他只用了一拳,就把‘龅奎’放倒了。”
龅奎本名叫朱一奎,是兴业路菜市场一位卖了二十年干货的老板的儿子,长了两颗龅牙,人称“龅奎”。邓光认为这个绰号完全对得起他。邓光刚到十一中那会儿,龅奎已经是一名八年级的大个子男生,除了打架斗殴,无所事事。他那帮学渣的带头大哥叫彭乐乐,江湖人称“乐乐哥”,因为加入他们要喝鸡血酒,大家便叫他们“鸡血党”。他们自己叫“兄弟会”。一名上了年纪的历史老师经常把他们误称为“同盟会”。那个时期蚌城十一中的恶名声多半是“鸡血党”这帮家伙打出来的。
“听说龅奎喝鸡血酒时吐了?”晶晶问。
“酒里鸡血加太多了,一碗血酒下去,鸡血犯了胃气,龅奎的咽喉瞬间变成了喷头。”邓光说。
“听起来好恶心。”英子说。
“你喝起来会更恶心。”邓光说。
龅奎是他们在十一中的死对头,邓光曾经被他揍成“熊猫眼”,是程凯为他报了一箭之仇。那天下午大扫除,他们把龅奎堵在厕所里,厕所里被偷偷抽烟的烟民弄得乌烟瘴气。程凯拨开云雾,一拳打在龅奎软肋上,龅奎捂着肚子、背靠廊柱、瘫坐在污迹斑斑的水泥地坪上,额头上直冒冷汗。邓光狠狠踹了他几脚。那是他第一次打架,荷尔蒙像公牛一样在他血液里鼓荡。他还记得龅奎的头枕在便池沿上,头发沾染了尿液。
“我可不想让这场电影泡汤。”邓光说。
他们准备去看五点那场电影。邓光看过盗版VCD,繁体字幕,粤语配音,看不懂,也听不清,人脸像打了“马赛克”一样。
晶晶用大拇指拨拉了一下自己的三星手机滑盖,再次给程凯打手机,依然无人接听。
“不会是怕买单,躲了吧?”晶晶说。
“他兜里从来不缺那点零花钱。”邓光说,“继续给他打电话。”
“算了,爱来不来。”晶晶趴在桥栏上,望着桥下的流水。
“凯哥不会放鸽子的。”英子安慰道。
晶晶掏出一包绿箭薄荷糖,给英子和邓光分发。
“拖拖拉拉,时间到他那儿至少打五折。”邓光叹了口气,一松手,那颗蟹壳色的石头掉进河里,发出咕咚的声响。
荒芜的桥面上长满车前子和蓬草,只有一条光秃秃的小道,桥身遍布青苔。湿凉的河风带着沼泽地淤泥的气味吹过危桥,吹起他们乌黑发亮的头发。他们等着程凯,等着看五点那场电影,而那场电影却不会在那天下午等他们。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终其一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再去看那部影史上里程碑式的经典电影。
这时候,一位六十多岁的老男人骑着一辆老式自行车来到桥上,自行车后座两边挂着带格的铁皮箱,锈迹斑斑,不时颠簸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这声音为方圆几十里的人们所熟悉。
这声音不止一次提醒他们,家里有没有锅碗瓢盆需要锔补、有没有铁器需要打磨、要不要买一把剪子或者一把菜刀什么的。
这锔匠的手艺不错,人品也不赖,你买他的东西,他免费给你磨刀磨剪子。
这活儿他干了一辈子,没有半点干一行烦一行的意思。年轻人无论如何不理解,老郭这个营生到现在还能赚几个钱。
老郭把自行车扎在桥上,脱去浸满油污的深蓝色罩衣,叠好,放进车前篓里。然后一提屁股,坐在桥栏上。
“郭老板,生意怎么样?”邓光问道。
“到处是拆房子搬家的,西塘还有人打架,实在办不成业务。”郭老板说。
“该退休啦,现在谁还锔锅。”邓光道。
“不干这行,还能干啥呢。”郭老板挠了挠头顶的白发。
“其实,你可以转型升级开个杂货店嘛,比锔锅赚钱多了。”邓光掏出芒果牌香烟,给郭老板发了一支。
“唉,我这辈子没当大老板的命。”郭老板苦楚着脸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邓光点上一支烟,嘴一嘬吐了个烟圈。
英子发现,“光棍”近来爱装出一副老江湖的样子。晶晶笑着拍拍英子的肩膀,悄悄说了句什么。
老郭抽完烟,在水泥栏杆上蹭灭烟头,然后轻轻跳下来,骑上自行车稀里哗啦地走了,出了桥头,便习惯性地吆喝起来——“锔锅锔盆磨刀磨剪子嘞”。他行至公路上,那铿锵悠扬的吆喝声依然在大河两岸回荡,像一句古戏词的唱腔似的。
“刚才老郭好像说西塘有人打架,办不成业务。”邓光说。
“他那也叫业务啊。”晶晶鄙夷道。
“是谁打架,你们看见了吗?”邓光怀疑是不是凯哥又跟人打架了。
“你刚才怎么不问问郭师傅呢?”英子说。
“刚才没想起来。”邓光说,“你出来时,看没看见凯哥?”
英子摇摇头,“我没看见他,我出来的时候他家大门关着。”
“我来时路过荒坡陆村,看见十几辆大车,运了很多砖渣,他们正在把那片荷塘填起来,他们到底要干什么?”邓光说。
作者简介:
梁雨山 八〇后青年作家,河南驻马店人。曾在《北京文学》《莽原》等文学期刊发表作品,已出版长篇小说《黑名单》。从事多年警务工作,近年致力于刑侦小说创作。
责任编辑:魏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