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张彬时正值春暖花开。
张彬在村中走访。
一个人的派出所
这个有几分英气、皮肤黝黑的汉子，叫张彬，是河南省卢氏县的一名山区派出所所长，也是一片大山的守卫者。
我跟他和他妻子婉丽见面时，正值春暖，山坡上的花骨朵正待开放，采访就在半山坡上进行。“春天山里景色很美，这也算是我的福利吧！”他腼腆地笑言。
1995年从警校毕业，张彬被分配到卢氏县公安局。2004年6月开始，他调任地处豫陕交界伏牛深山区的徐家湾派出所当所长，在这大山深处一待就是10年。
卢氏县是国家级贫困县。上世纪90年代，这里条件还很艰苦，愿意报考来当警察的人不多，县公安局是三门峡下辖各市县中唯一一个有编制空缺的公安局。乡镇一级的派出所，也根本无法满足5人所的条件，徐家湾派出所就是其中一个。
人的一生有很多关键的转折点。张彬从县局办公室秘书的位置到山区派出所，理由只有一个：学的是治安，到一线才能用上。他到任时，徐家湾所连他一共2名正式民警。后来，另一名民警患重病长期请假。这样，就剩下他一个正式民警，带一名协警。
徐家湾，沟壑纵横，群山环绕。派出所就是几间土坯房，两副破桌椅。山里人文化低，不懂法的多。张彬上任，面前摆着四个难题：苦、穷、忙、远。“说实在的，当时有些心凉。”张彬说，“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房没房……治安落后，派出所的工作又千头万绪，一项都不能等，要让工作有起色，谈何容易？”
苦，是真苦。可张彬却发明了自己的“精神胜利对比法”。张彬的家在农村，世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小时候，他穿着破球鞋，往返20多公里的山路去上学。一入冬，手脚早早就冻得跟紫皮红薯一样。所以，刚上任时，他曾写日记给自己鼓劲儿打气：“我生在农村，父母都是农民。我深知山里的村民过活不易。我只有好好工作，维护好这一片大山的安宁，才对得起手里的饭碗、身上的警服。”
穷，也是真穷。但穷则思变。随后的几年，张彬在县局和乡党委领导的扶持下，重建了徐家湾派出所，安装了由29个高清探头组成的监控平台，派出所鸟枪换炮，早已今非昔比：“亲眼看着新建的派出所、新组建的巡逻队，多有成就感！”
远，却也习惯了。老婆孩子都在县城，天气好时，张彬能在个把小时之内回到县城。赶上大雪封山，十天半个月回不去也是常有的。2007年7月，卢氏遭遇百年一遇的洪水，张彬就整整两个月没回过一趟家。
世间万物，终抵不过一个好心态。张彬需要“死磕”的，还有孤独和寂寞。闲时，记日记、读读书、练练字，任时光在惬意中肆意流淌。“条件艰苦可以磨炼意志，工作忙能锻炼能力，寂寞孤独是修身养性。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就一定能在穷乡僻壤收获精神的富足。”他在日记里如此写道。
山路弯弯走进村
人活着，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有时候，那些困难就像没有道路的荒山，让人束手无策。但终究天无绝人之路。
所里没有警车，张彬骑着摩托车或租车出警；一个人出去办案不符合规定，就和邻近的派出所联合办案。长年骑摩托车出警办案巡逻，山风凛冽，这些年，他落下了严重的关节炎，天一冷，两个膝盖就疼痛难忍。每次回县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药店，买大包的膏药、止疼片。
骑摩托车走山路，冰天雪地最容易人仰马翻。不过，张彬最严重的一次“马失前蹄”却是在夏天。2005年7月一个深夜，他接到举报，说有人在木桐偷钼矿石。和木桐派出所取得联系后，他骑上摩托车就往发案地赶。没提防天黑路滑，一下连人带车摔进路边排水沟，爬起来后，才发现右小腿被摩托车排气管烫了一道10厘米长的大水泡。那种疼，钻心呢！可警情不等人，他忍着疼赶到发案地，与木桐派出所民警合围，又忍着疼蹲守到凌晨4点，截获两辆盗运钼矿石的三轮车，抓获16名嫌疑人。
一个人驻扎在大山里，最难忍的，有山风呼啸的萧条，有大雪封路的闭塞，有吃住简朴的窘迫，也有长夜孤灯的难熬，可当我问张彬，他最难忍的是什么时？他的回答既意外，又在意料之中。他说，是节假日值班。
2005年春节，是张彬在徐家湾派出所度过的第一个春节。为了能一家人团聚，
在我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200多万名人民警察在守护着人民的安全，他们有的在草原，有的在海上，有的在偏远的乡村……无论在何处、做什么，他们之间没有高低和贵贱，也没有崇高和渺小。因为，他们都头顶一颗闪亮的警徽。
腊月廿八，妻子婉丽一手拉着4岁的女儿，一手提着装满厨具、食物和新衣服的大包，一路颠簸坐着三轮车来到徐家湾。
派出所没有伙房，张彬平时吃饭的乡政府食堂、街上小饭店都停业了。天寒地冻，派出所院内水管又冻了。张彬跑村民家借来水，打算这几天就泡方便面凑合过年。没想到，几家村民知道后，有的送来了水，有的送来了肉，有的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饺子，有的请他一家去吃团圆饭。晚上，婉丽激动地说：“山里人真厚道！你以后可要好好干，别辜负大家伙。”
就这样，一直到2014年春节，妻女一直陪他在派出所过年，已足足10个年头。2014年，所里调来一名民警任副所长，可张彬依然决定值班，把休息团圆的机会让给同事。
这10个春节，妻子帮忙接电话、发二代证，女儿帮忙打扫卫生，张彬治安巡逻、处理突发事件、看望孤寡老人。
2009年正月初一一大早，张彬接到报警，一名职工死在宿舍内。忙完法医鉴定和善后协调，已是正月初四。妻子和孩子看着胡子拉碴回来的他，赶紧倒水热饭，没有一句怨言。还有一年春节过后，张彬一家从所里回家，小雪纷飞，天阴路滑，车在半路撞到路边的山崖上，孩子的脸都撞青了。
舍不下的父老乡亲
辖区的石墙根电站有条大渠，全长10公里，穿过3个行政村。从1991年大渠建成到2011的10年间，3个村的15名村民失足跌进渠内死亡。山民朴实，心里狠这渠，把它叫凶渠，说它风水不好。可是，竟不知道去哪里讨个说法。
直到2011年4月，徐庄村有2位老汉酒后结伴回家，结果一同跌了进去。一下死了2个人，家属气愤不已。第二天早上，死者家属召集多年来跌进大渠死者的亲属，要去上访。张彬和领导整整劝了四天四夜，最后达成协议，但他总觉得不踏实，隐患不根除，悲剧恐怕还要发生。他要为村民出这个头。于是，张彬三番五次去找电站领导，请求电站架设防护网。那年10月，电站投资20多万元，在大渠两侧建成了双向防护网。从那以后，渠里再也没有跌进过人。
苦心人，天不负。工作干得好，张彬慢慢出了名。立功受奖、正式任所长、被邀请在全省巡回做报告。然而，一个成功的男人、一个尽职的警察身后，是一个贤惠的警嫂无怨无悔的付出！
婉丽贤惠。家里姊妹俩，她是老小，出身干部家庭：“嫁给张彬，地位算颠倒了。”张彬姐弟5人，除了他，都在乡下，他是男孩的老大。长嫂如母，加上张彬的父母年事已高，父亲还患有多种疾病。每年父亲需要住院时，伺候老人的活儿就落在婉丽肩上。张彬只是回县局办事时，匆匆到医院看上一眼，从没在病床前陪护过一天。张家是个大家庭，张彬父亲有兄弟9人，乡下的亲戚也多。谁来县城办个事、看个病，都是婉丽张罗：“只怕亲戚说他进城了，穿警服了，当官了，就忘本了，怕给他丢脸。有时我自己有病都懒得看，亲戚来了，强打精神也得领着去看。” 孩子从小体弱，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婉丽自己管。给张彬打电话，他不忙了，还能安慰几句，正忙时就没好气儿，嫌她不会带孩子。婉丽后来干脆不跟他说，自己背着孩子去看病。孩子从小到大，张彬只给孩子开过一次家长会。这些年，幸亏婉丽娘家负担轻，爸妈帮婉丽带孩子、做家务，帮忙不少。
刚结婚时，没有房，两个人租房住了3年。房东卖房时，他们又租了一间平房栖身。孩子那会儿小，婆婆给乡下的小儿子带孩子，公公给他们带孩子。他们在中间拉道布帘，公公住外间，三口人住里间。张彬不常回来，这样住着实在怕人笑话。于是，他们又搬进婉丽娘家刚腾出来的旧房，直到去年，在娘家赞助下，才算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单元房。
我问婉丽，嫁给张彬这些年，后悔吗？婉丽哽咽了：“张彬从小在农村，吃苦习惯了，所以他现在吃苦受累，他不觉得。我嫁给他，就是他最亲的人，我不心疼他，谁心疼他。他一回来，这儿疼那儿痒的，我哪里还忍心再找他算账。”
“警力少，精神不少；条件差，状态不差。”这是时任卢氏县委书记王振清对张彬的评价。这些年，徐家湾乡连续10年实现可防性案件、重特大刑事案件、交通事故、火灾事故、治安灾害事故“零发生”。
采访的最后，我问张彬：“你一个人坚守深山区派出所，一干就是10年，是什么支撑着你？”张彬认真地想了想，说：“太崇高的话，我说不出来。我拿着工资，就要干活儿。一定让我说，我就是喜欢这里的父老乡亲，要对得起村民们说的那句话：张彬不能调走，他在这儿当所长，我们安心！——他们舍不下我，我也舍不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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