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很安静。偶尔传来几声小孩的吵闹声和嬉戏声,还夹杂着低低的犬吠。
他悄悄地来到了水库堤坝。山背上棉絮似的白云,缓缓移动。云团下面,有一白胡子老人在钓鱼。聊过后得知,老人是水管站守水库的,刚来这里没多长时间。
“野猪冲村的左国忠在家吗?”他问。
老人瞥了他一眼。
他避开老人的目光,扭着头。
“你是谁?”白胡子老人问。
“我是他亲戚,今天是他,他生日,来吃酒的……”他的声音慢慢细了下去。
“哦。左国忠的老婆病得可不轻,好可怜的,天天盼着混账儿子回来……”说着,老人收拾钓具,向水库尾头的库房走去。
他一听,眼角便红了,想要追问老人,可老人已走远了。远远地,又有人走来,他立即转身,快步走向山林躲藏,等待天黑。
眼前的这座小水库,是他儿时的乐园。一到黄昏,库面波光粼粼,像一簇簇金子在跳跃,故名金海。他家就在金海岸边。由于家中困难,父母无力供三个孩子上学,他初中未毕业就在街上学修理。名义上是在学修理,实为街头小混混,偷鸡摸狗,无所不干。一天夜里,他们一伙人骑摩托车去偷狗。许是得手次数多了,这回放松了警惕,被主人来了个瓮中捉鳖。外边接应的同伙见势不妙,逃之夭夭。主人一家给他来了个五花大绑,打着火把在村子里游行。主人高呼,大家快来看啊,抓到“贼牯子”(意即“小偷”)了,年纪轻轻的,不学好。村民皆围拢过来看热闹,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能三拳两脚打死算了。有人出主意,脱光他的衣服,丢水里浸泡。时值晚秋,河水冰凉,他在水中实在支持不住了,牙根咬得“嘣嘣嘣”响,连声求饶。可村民依旧骂不绝口,并不理睬他的哀求。乡上的派出所接警后,民警及时赶到才将他捞上岸。民警脱下衣服给他披上,问他哪里人,父母是谁。水淋淋的他打着喷嚏作答,野猪冲村的,父叫左国忠,母叫陈金英。村民听后,大骂他父母不是人,教子无方,生个贼,不如不生……“张所长,你们警察可得好好管教啊!”事罢,他的母亲陈金英受不住打击,伤心得整日以泪洗面,卧病不起。
此后几年,他并无悔意,破罐破摔,胆子也越来越大,成了团伙的骨干力量。寻衅滋事,盗墓抢劫,样样卖力。警方多次实施抓捕,都让他侥幸逃脱。本地已经无处藏身,他如惊弓之鸟,不得不随“头儿们”外出躲避风声。离开之前,他想潜回山沟沟里,最后见双亲一面。
下半夜,几个黑影摸进了村子。紧接着,伴随几声狗叫,“黑影”把左家包围得水泄不通。来人是一群便衣警察,齐刷刷地闪着手电光,探照灯似的射在他的床头。
“咦,热热的被窝咋就没人了呢?”民警疑惑。
躺在床上的陈金英脸色惨白,断断续续地说:“小牛拉肚子,去茅房了。”
民警迅速扑向茅房,也没人。此时,后山脚下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肯定是他跑了!民警急急追去。
他跑呀,跑呀,跑到无路可逃了,只有那方墨绿色水库拦在前头。他毫不犹豫跳下去,拼命游向对岸。
民警喊,左小牛,上岸吧!你跑不掉的。
又喊,左小牛,逃什么逃?你对得起你父母吗?
水中的他继续划动臂膀,不理警察的喊话。彼岸是库房,库房后面群峰绵延,林木蓊郁,进山就等于老虎脱笼了。
民警们没有下水,而是分两路从小道包抄。他已经上了岸,丝毫不敢松劲,喘着粗气攀岩爬石,翻过几道篱笆,借着夜幕掩映,倏地钻进了库房。他手忙脚乱,急于脱掉湿衣裳,灯光猛地亮了,刺眼得很。有人正看着他,白天钓鱼的白胡子老人。
他嘘了口气,继续换装。
左小牛,父母也见着了,跟我到派出所去自首吧。他觉得这声音好熟啊。抬头一看,老人的“白胡子”不见了,眨眼间变成了张所长,正盯着他。在张所长旁边,站着他的父亲左国忠。
他身子一软,哭着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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