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头像由张岩画
一位作家朋友，目前在鲁迅文学院深造。本该是去年冬天就来的，却对北京有恐惧，因为雾霾。但最终，还是抵挡不了诱惑，咬咬牙上了和谐号高铁。来了，却再不想走，现在常常在饭局里听到她称赞说，北京到底是好。
朋友相聚，常会听到这样的一句自我介绍：我是半个北京人。这话内涵丰富，所指很宽泛。最明确的，这是一些家乡在外地，却在北京生活工作多年的朋友。习惯了豆汁儿的酸和二锅头的辣，他们对北京自认感情深厚。还有一些朋友，父母双方有一方是北京人，另一方是外地人，自己生在了北京，便也声称自己算半个北京人。其实说到底，是哪里人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包含的那一份复杂的中国式情感，形成了一种文化现象，茶余饭后，很值得琢磨。
中国人不同于美国人。美国是个车轮上的国家，人走家搬，似乎感情也跟着走了。中国人却是落叶也要归根的。行万里路，心却在故土徘徊。美国人是射出去的子弹，中国人却是断不了线的风筝。心底沉淀着的和眼前活跃着的，常常就搅成了一团，半个北京人的自我评价中，就蕴藏了太多的东西。
中国文化沉淀深厚，中国人的情感也就厚重复杂起来。说来说去，总是扯剪不断理还乱。这样说起来，那个作家朋友也可以算半个北京人呢。因为她尽管必定要回到故乡去，但北京在她的脑海中，一定会留下非常美好的印象。北京对于她来说，也许，今后就和家乡一样重要了。
其实一个人到底该算哪里人，有时候真的说不清。现代中国人也开始四海漂泊了，感情也许是唯一能够随身携带的慰藉。台湾老作家林海音，出生在台湾，后半生也在台湾生活，一部《城南旧事》，却承载了她一生中最沉甸甸的一段。我还认识一位老者，从当年大学毕业就梦想到北京工作，却始终没能如愿。三年自然灾害、十年文化大革命，岁月蹉跎，他先是在辽宁，后到上海，再后至苏州。事业虽有成，心结却难解，每次路过北京，总是心绪难平。
真的是动情。一座城市和一个人，那时那刻，纠缠得如同一团拆解不开的乱麻，扯哪一个线头，也牵着疼痛，也绞紧了心底的那个结。又如同母子间的那一根脐带，终究要分离的，却会留下永远的疤痕。
当然，任何一座城市也会有它的钟情者，就像一个明星，也有他的粉丝。但让人争先恐后地宣称自己是这城的一半，也不是哪个城都够资格的。和一位从事诗歌研究的江西籍教授吃饭，他感慨地说，要说生活，北京当然比不得小城市舒适，要说做事，却又只能在北京。教授著作等身，桃李满天下，他说的做事，当然与文化研究有关，在教授的眼睛里，北京就是诗歌的海洋，是诗人的聚集地，更是他翱翔的那片天。说到底，还是北京的文化积淀。而我的那位作家朋友，留恋的当然也是文化。在她的微信里，看到她在博物馆徜徉、在图书馆阅读、在天安门前留影，当然，也看到她在南锣鼓巷品尝着老北京的奶酪，而且，是在雾霾中。
文化才具有真正吸引人的魅力。即使是商业气息浓厚的大上海，你能听到人们称赞的，也是它的文化，是它的石库门和它的沪剧。只有文化，才能真正打动人心、深入人心。在这一点上，北京当然要略胜一筹。
胜就胜在丰富。不说别的，元明清三代国都，就是满、蒙、汉三族文化的集中和相融。如果再往前说到金，那就更是多姿多彩。
胜就胜在包容。时至今日，南来北往，谁也不会在北京感到不舒服。元代留下来的涮羊肉虽已成为北京的招牌，却也和马克西姆的法餐和平共处。
胜就胜在活力。而这活力就来自丰富和包容。丰富，让包容有了自信的底气；包容，使丰富更加丰富。北京的文化状态，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永远欢腾前进，让全中国的人民，乃至全世界的朋友们，都会自豪地在各种局中争先恐后说，我是半个北京人。
也许有人会说，北京是首都，当然得天独厚，别的城市比不得。其实不尽然。文化和人类的进步同行，已经是人类进步的标志。文化无处不在，与人类的生活、生产息息相关。哪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的文化，哪一座城市都有吸引人的地方。城市也好，国家也罢，最终战胜人的，其实往往不是政治，而是文化。
走过许多小城市，也常常感叹它们深厚的文化底蕴。如为伏羲故里的甘肃天水，如为赵孟頫故乡的浙江湖州。突然想到，北京其实也就是今天中国文化长卷上的一个亮点罢了，如果没有天水，没有湖州，没有敦煌，没有吐鲁番……北京，也许就不是今天的北京了。
是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养育了北京；是来自天南地北的中国人，建造了北京。因此，你不要再说你是半个北京人了，你，就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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